生人社交互相寒暄其乐融融,熟人组局无需假面轻松自在,唯有半生不熟最难相处。
此刻庭花阁内安安静静,假山上细细流水滴答作响,另一端金丝笼中羽毛斑斓的小雀偶尔啼叫。
也不是第一次同桌吃饭,可阔别多年已将不多的亲近洗涮成空气中弥漫的尴尬。
“晏大人身体可大好了?”宋连先开了口,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推到晏临面前。
“离京休养了不多时日便痊愈了,山清水秀不舍得回来罢了,”晏临眉眼弯弯,“今日我们也算重聚,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妨吃些酒?”
此时他倒有些像少时模样了,话也不像金豆子似的不舍得掉,宋连略微放下了些心。
若人还是亲切好相处,最好念及一点些微的旧情,这眼线生活也能开个好头。
“我和大人喝!”蒋明川这时才放开了手脚,神色自然不少,“小科他不喝酒的。”
“滴酒不沾?”晏临偏过头看向宋连,“果酿可以吗?”
蒋明川以为上官劝酒宋连不好拒绝,连忙端起杯子朝晏临探去,“大人和我喝!他酒量忒差,喝不尽兴的。”
晏临收回目光,摇了摇桌旁的铃铛,门外伺候的小厮立刻端上早已备好的酒菜上来,也并不像寻常那般热热闹闹报菜名,想来是许筠蘅用饭的规矩,酒楼里伺候的人都知晓了。
“你们关系真好,”晏临敛起袖子倒了一杯酒,袖管露出的一小节腕骨格外突出,像海底白润的蚌壳。
他瘦了,宋连心想。大考时见到他便如此觉得,那身衣服在他身上萧萧当当。
晏临将酒推给蒋明川,他忙不迭站起身接住。
“我们可是同住一间房十年的关系!”蒋明川扬起笑脸,朝宋连抬抬下巴。
“同住一屋?”晏临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朝宋连看过来。
“是。”宋连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她沏了杯茶和两人碰了碰。
“这样啊,”晏临垂下目光,似乎在专心品酒,“那关系的确很好。”
菜很快便铺满了桌子,小厮轻手轻脚端着托盘退去掩上了门。
点菜亦可观人,许筠蘅点的这一桌子没有什么口味浓重的下酒菜,多是些精巧细致的清淡羹肴。
浓白色的是雪霞羹,上面洒着芙蓉花瓣;青色的是山家三翠,嫩笋为主,辅以枸杞红色点缀;淡黄色的是玲珑牡丹鲊,将鱼肉切片炸至金黄又雕琢成牡丹花瓣的形状;青色盘里盛的是宋连最爱,太湖白虾。
“跟着大人真是大饱口福了,小科看钱紧着呢,他爱吃的白虾都不舍得常点。”见晏临没端着上官的架子,蒋明川话又多了起来。
这遇仙楼的虾的确美味,肉质紧致饱满,味道甜美不寡。只是宋连吃饭很急,总要忍到七八分饱了才闲下手来去剥,遇见同桌是蒋明川还好,总会给宋连留一些,但仍总吃不过瘾。
这次是和上官同吃,宋连拘了些馋虫,等晏临动筷才去夹了些笋丝,毕竟这样的宴席,饭菜反而是其次的。
忽然,宋连盘中放了一只剥了壳的,晶莹剔透的虾,那递过来的手还没收回去,纤长白皙,动作优雅从容,仿佛是在做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宋连讶异抬头,与同样讶异的蒋明川面面相觑,扭头却见晏临慢条斯理地拿着一旁备好的素绢巾擦拭着指尖。
“晏大人,”宋连开口有些踟蹰,“这……”
“明川说你爱吃,”晏临静静注视着宋连,眸光温柔,真像是一个关爱下属、平易近人的好上峰,“见你迟迟不动,以为你不好意思。”
这下宋连倒真的有些局促了,连忙道谢,一场饭的功夫没少再给自己剥虾,一点懒也不躲,吃了十八年以来最多的一次。
晏临见着,不禁含笑,又喝了些酒,脸上气色红润了些。
宋连一眼也未敢往旁边瞧,余光里男子眉若墨画,眸似星点,肤白如冷月,唇红似海棠,几缕乌发随性地从玉簪上垂落,一颦一笑皆是风流,单是坐在那里,便像是画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