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极了,韦姻儿总见平日里他一副混不吝眼角攀笑的模样,今个儿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出实在是猝不及防,天潢贵胄果真不威自怒,所以真正的侯爷究竟是什么样子呢?她看不穿,当下只能平了平心绪回道:“不是,只是奴家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
扶珩瞧得出她的言不由衷,却拿人无可奈何,索性收回视线不去看她,唇畔浮上许冷笑:“你回去吧,什么时候学会说真话了再来见我。”
她哑然,脸上神色尴尬极了,心里陡然腾起一种被人戳破的难堪感。她不喜欢这样,不习惯旁人揭开她那张笑盈盈、用来掩饰苦楚的面庞。这时的韦姻儿像一只被踩到尾巴而炸毛的毛,沉着嘴角,惶然望着他,艰难张了张口。
“是。”只一个字。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那扇门,待走远时才发觉后背薄沁了层冷汗,一路走得恍惚,兰息缓了半晌才平复下来。
以至于小满一见到她便是这幅魂不守舍的衰样,着实把人吓了一跳,上前扶着她在床边坐下来,这才回过神。
“姑娘,姑娘——”小满一脸担忧。
韦姻儿同小满对上视线,逞强扬起一抹笑,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歇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躺在床榻上什么杂七杂八的想法都跑了出来,她细细思量着扶珩的话,无力感涌上心头,这些年她为了自保的确没有少与人虚与委蛇。刚进奉玉楼时她还未从家道巨变中走出,整日哭闹,晞华与云梦从那时就不喜欢她。再加上她琵琶弹得好天资也比晞华高,林妈妈的夸奖多了难免遭人眼红,便抱着团使坏心眼来捉弄她。
她越是顶嘴反抗越是闹得厉害,再后来她看清楚了,也就学乖了。这些年明面上她同那些娘子们关系都勉强过得去,被使唤来去也假装毫无怨言,像鹌鹑一样缩着脑袋或者说,难道是她想这样低微地活吗,她又不是生来就低贱。
气得韦姻儿锤了下墙壁,吃痛收回手。侯爷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嘛!他这样的人压根就不会理会旁人的难言之处。不见就不见,自己也乐得歇着,谁愿意巴巴地跑去贴他!
想通后韦姻儿从床上坐起身,趿着软履在台案前蘸墨写下张小笺,让小满出门时捎去奉玉楼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嘱咐道:“托人带给郑娘子,隐蔽些,小心让人看见。”
做完这些她微舒一口气,压下胸口难以言明的心绪,揽起琵琶漫不经心地弹起来。
***
同人约在一品楼会面,二层雅间内,韦姻儿到的早些便寻着窗边的位置坐下,外头绿荫繁茂,能眺见玄雀南街的热闹街景,她托腮远眺,兴致却始终高涨不起来。
“姻儿!”
韦姻儿循声回头,一眼就看见郑香盈冲她招手,提起裙摆踩着小碎步在她身侧落座。她弯眸从人面上巡过,香盈本来的眉眼皆淡淡的,琼鼻嘴唇也小而秀气,如今挂了牌子一整套装扮描画下来,倒令人觉得有些陌生了。
“快喝口茶水歇一歇,约你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你添麻烦?”韦姻儿提壶将冲泡好的金骏眉倒入釉杯中,同时也替自己杯中续有七分满。
“如今不似从前了,你离开那会我便挂上花牌,正儿八经有了招牌,日子自然不似从前那般拘束。”香盈从她手中接过茶盏,小抿了一口,腾出空来问道:“你如今过得还好吗?”
韦姻儿凝着眼前人,竟有些恍惚,很难将这个妆容精致举止大方的女子同当年那个怯懦寡淡的小丫头联系在一起了。说来也巧,她同郑香盈的遭遇以及入楼时间都所差无几,都是罪臣之后她们也曾互相取暖过,只是那时晞华一行人盯上了她,香盈胆小怕惹火上身,渐同她拉开了些距离,但在暗处还是会帮她分担那些刁钻的活计。
有回云梦故意扯坏了手链,细珠滚落一地,那天是香盈陪她趴在地上一颗颗找到、串好。
她回过神想起香盈的问话,刚想点头却顿住:“不知道为何,明明吃喝不愁,思绪却多了起来。”
香盈不解,又问她:“莫不是侯爷苛责你了?”面上露出忧色:“楼里许多人都羡慕你,可我早便听说他的坏名声,我就说。。。。。。”
韦姻儿大抵能猜到她接下来的揣测方向,连忙匆匆截下话头:“侯爷待人很好,是我自己——”
“日子好像变得一直都围着他转,整日呆在府内,脑海里就只装得下院中的一亩三分地,有时连琵琶也没心思练了。”
香盈若有所思:“你是指你如今平日里八成的注意力都耗在侯爷身上了吗?”
韦姻儿摇头,苦笑一声:“是十成。”
她恍然觉得自己走入了个死胡同,扶珩的三言两语便能轻易牵动她的情绪,一开始还暗喜人际上要比楼里容易得多,可如今却不是滋味起来。她可以不在乎晞华她们的冷嘲热讽,却做不到对侯爷的某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