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氤氲冰冷的晨雾还未曾褪去,凛冬让叶芽尖尖都挂上了一串又一串的冰霜,厚重的雾气和寒冷吞噬着整个宫廷。所有的宫人照常忙碌着,昨日燃烧的忠祥殿,今日已经着手修复起来。黑色焦苦的圆木和新鲜嫩黄的新木交错在一起,被巧工的手琢施措彩,新旧之间,反而有种浴火重生的破碎美感。
有个熟悉的面孔顶着一身的寒气,无人察觉地站在陆青意的床前。
身上的冷气让自己缩了缩,红策一身红衣纶巾,修长的头发紧紧绑在脑袋上,像武将的发髻,不过缠绕了镶嵌蝴蝶的花冠,倒是多了几分俏皮。红策冷冷地看着眼前还缩在被子里的女孩,出声道:“陆姑娘,这是公主殿下专门为您准备的猎鹿软甲。红策奉命在门口等您,带您去武场。”
红策的扬长而去,顺便连门都给了一道缝隙,冷气从外面疯一般地涌进来。将床上懵懂不清醒的陆青意迅速惊醒,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门外端正站岗的红策,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褂子的女孩小跑过来,手里抱着一捧梅枝。忽然就想起,公主殿下小的时候,也是很喜欢梅花的。不过现在,她低下头,眼前干净单纯的丫头走进自己,瞬间僵硬的同手同脚。
红黛被红策着着实实吓了一跳,她在女子中见过最威严的也就是大夫人的喜怒不露颜色,如今眼前的女子带着陌生的杀气,仿佛只要有一点冒犯,她就会三下五除二,利落地让自己人头落地。她只福了个礼,迅速推开那扇救命的大门,大声道:“小姐!外面有个恶煞鬼~”
忙着给自己换上软甲的陆青意此刻相死的心都有了。拜托,蛐蛐人可以等人家走了以后再说吗?她两手拉着红胭依次递给自己的线,脸上是没睡醒的绝望痛苦,对着红黛轻声说:“红黛,不能这样说公主殿下的人。红胭呢?明明她守着的,如今怎么人都不见了?”红黛两眼瞪的老大,火速捂住了自己惊讶的可以吞下鸭蛋的小嘴:“我来的时候,也没看到她?”
两人七手八脚地,终于将软甲穿在了身上,只是出去的时候,红策扫了眼自己,眼神十分古怪,但还是大踏步迈了出去。“公主殿下早就等在猎场了,还有其他的人也在等您,陆姑娘请快点。”
冰雪将整个地面都封了起来,因此普通的软鞋走起来十分滑,陆青意不得不两手抓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看准每一个下脚的位置。白茫茫的季节里,寂静无声的世界和红色的院墙映衬起来,倒是格外美丽生动,多了几分优雅宁静的知性。整个王庭褪去了庄严肃静,增加了柔和慈祥。
不远处的猎场外面,太监和宫女列在两侧,数量繁多,大约有二十来个。他们拥挤地左右排列在一起,身上背上已经沾满了厚厚的积雪,却一个都不敢动。如今红策领着陆青意来,众人纷纷跪下来,低着头。直到感觉背上一股力量将自己推进去,红策将红胭拦在了门外,自己才发现偌大的猎场,只有三个人。
准确的说,除了自己以及被绑在柱子上的几个黑色身影以外,只有两个人。而且是整个大梁最尊贵、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太子殿下,一个是公主殿下,他们分立在两侧,望着自己的方向。昭华抬起手,冲着自己晃了晃,今日她着了件桔黄色的披风,在风雨中倒有几分傲然亲民的样子。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玄色,手里握了柄弓,腰间挂了个鲜艳的红色香袋。
陆青意赶忙上前,想要行礼,被昭华按住手,用惊人的力气将她抬了起来。她从身后的太子手里,将那柄弓放到自己的手里,顺势将箭矢从马上的匣子里拿出来,给了自己。她周身环绕着淡淡的薄荷味道,吐字入兰音,修长的手指顺着陆青意的肩膀向下,顺势借着身高优势,靠近自己的左耳。
呼出的淡淡玫瑰热气,散落在陆青意的皮肤处,引人不得不皮肤发热。昭华凑近自己的耳边,对着身边的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看到对面的人了吧,他是唐沐璟。今日,你只有手里一支箭,如果射中了他旁边的奴隶,我们就给他派兵。如果你射偏了,”那只细腻温柔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下穿过来,慢慢捂住了陆青意左眼。自己意识到看清了什么,瞳孔忽然变大。“那死的,就是你最爱的婢女了吧?”
陆青意手一抖,长弓险些脱手。昭华立刻扣住她的手腕,左手稳弓,右手引弦,将她牢牢控制在怀中。“本宫与太子以城外十万灾民的性命作赌——射中唐沐璟,我们开城赈灾;射中你的婢女,我们即刻发粮。”公主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以一命换万民,很划算,不是吗?”
太子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唐卿素来身手不凡,陆姑娘可要把握机会。”不远处九霄和红策对了眼,不约而同地关注自己主上的动向。他们两个人出自同一个地方,有着为皇室随时牺牲自己的觉悟。这种生死的对决,让两位高手惺惺相惜,只是一眼,就明白了互相的意思。
“都这么大了,你们主子怎么还娘们唧唧的爱带小香囊。”
“都这么久了,你们主子怎么还改不了喜欢女人的毛病?”
“我不听——”
“我就说,我就说——”
“野蛮!”
“无礼!”
陆青意握着箭羽,这把弓很沉,但是昭华端得很稳,不曾因为寒风有所异动。唐沐璟在寒风中站得也很稳,他面无表情地和身边的奴隶和左侧的红胭困在一起,奴隶吓得浑身抽搐,红胭已经昏了过去,只有他眉眼挂霜雪,凌厉傲常人,神凛凛,意潇潇。尽管隔着百步之距,手中剑矢正中他的眉心,身后是两位尊贵至极的贵人。他仍然一身素衣,满容沉寂,望向自己。
“你怕他?”昭华控制着手里的箭矢方向,身体紧紧贴着陆青意,带着她调换方向,将箭的方向对准眼前的唐沐璟。陆青意惊呼一声,只能委婉求饶:“殿下,这个玩笑太大了。”要是让唐沐璟认为自己调换的方向,他肯定会把自己砍碎了,扔进猎场喂动物的。兀的,她忽然想起,父亲陆弘文特意让太监给自己带的信息,就是让自己杀了唐沐璟。
况且太子殿下也在这里,难道这就是个机会?陆青意的大脑飞速旋转,寒冷的空气让她这具养尊处优的身体,调整不过来。
没理由的,陆青意手臂突然用力,调整了昭华放箭的方向。箭矢往侧边偏了一寸,擦着唐沐璟的身侧而过。风雪裹挟着寒意,唐沐璟只抬手拉了拉绑紧的绳子,绳子就轻松的一分为二。他看了眼自己,就大步得走过来,威压的气势逼得陆青意想要退一步,被昭华放在腰间的手稳稳固定住。
五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