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芳拿过了春枝的纸包,那纸包里的东西自然早就不在了,但缝隙中仍然可以看见透出的盈盈的绿。
“这东西名叫‘碧梧霜’。想来这个名字许二老爷并不陌生。”沈宗芳解释道,“延年散里最主要的成分就是这个,碧梧霜是大黎特产,许二老爷若想调理延年散的方子,确实需要把它运进大景再做打算。”
王尚书摸了摸胡子:“容世子说是想查探到谁是这延年散的背后主使,依这意思,难道当年断云岭之败也是和许二老爷有关?”
许远山一抬眼正要说话,沈宗芳却先开口道:“容世子并没有来得及查清,此事还需细细探访才是。如今要紧的是……”
“容世子虽行为欠妥,但他本是出自一腔热血,甚至不惜拿自己以身试药,可惜毕竟少不更事受了蒙蔽。许二老爷不仅利用这些无辜百姓草菅人命,还明知此物有毒仍旧利欲熏心地买卖——对了,还有挪用库银一事呢。孰轻孰重,孰是孰非,各位大人明鉴。”
堂上几位官员窃窃私语,堂外愤怒的百姓和学子却已经急不可耐地闹了起来,叫嚷着“杀人偿命”、“里通外国”云云。
许远山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俯身拍了拍许东楼的肩道:“东楼,没想到果真是你做的。”
沈宗芳和明蘅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身为一家之主,哎,也不是对东楼的行径毫无察觉。起初我是不知情,后来便是不敢信了。原也提点了他几句,指望他回头是岸,可惜啊……”许远山沉重地摇了摇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从袖中抽出了一份文书:“好在我屡次暗示他不听,已经是对他失望至极,早将许东楼除族许家。如今此人和我们许家毫无干系,诸位大人依律该判该罚都悉听尊便,许家再不插手。”
话一落地,许东楼先是惊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许远山的衣角:“大哥,你——”
“东楼啊,”许远山又拍了拍他,“你也是有妻女的人,如何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呢?你就不怕旁人也这样对你的妻女么?”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许东楼却变了脸色:是啊,他的妻子女儿还在外头,他除了族,许家照拂不照拂她们不就是许远山一念之间?
许东楼抖着嘴唇松开了手,再也没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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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东楼先被押了回去,或死或流,就看皇上那里怎么发落了。容梦阳虽然“情有可原”,但他毕竟是参与了这延年散之乱,活罪难逃。容侯主动提了愿拿出家产十倍赔偿那些从容梦阳这里买药的人家,还要上书朝廷,废黜他的世子之位。
王尚书揣测这里有七王爷说项,还有容家世代声名作保,皇上想来不至于对容梦阳重罚,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他先回浔阳侯府,不必留在刑部。
容梦阳觉得自己真是劫后余生。世子之位他倒不放在心上,但沈宗芳说他也服了延年散这事他是早就想问个清楚了。等众人散去他连忙拉着沈宗芳问:“王爷,这是你胡说唬许家的吧?”
沈宗芳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唬他们?许家是吓大的?”
“你——难道说你——”
“我当然是真让你吃了。”
容梦阳一张白皙的脸气成了赭红色:“你是想害死我不成——”
“容梦阳,”沈宗芳仍是那样笑着,“我不能让许家的计划得逞,不能让你毁了容家的百年声誉,你不会就当真觉得自己没错吧?”
容梦阳猛地闭嘴了。
但沈宗芳没有想放过他:“白仲威给你的延年散不像许东楼那样自己又做了改动,所以你卖的药也没有像他那样吃死人不假,那也是货真价实的毒物。你要装作不知道么?”
“我爹不是说了赔他们——”
“侯府因为你付出了代价,你自己呢?废了你的世子之位,你便觉得你也对得起他们、对得起浔阳侯府了?”
容梦阳又不说话了。
沈宗芳不想再探寻他是不是真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转头要带明蘅先回去,却见许远山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七王爷好算计啊。”
沈宗芳轻笑了一声:“岂敢,我也是见招拆招罢了。要不是许大人——我是说那一位——难堪大用,只怕我也没那么容易拆得了这些杀招了。”
许远山从来便不喜欢和他斗嘴皮子,如今只是因为这么久的谋划功亏一篑,实在心头郁气难平才说上这么一句。见沈宗芳顶了回来他也不再纠缠,只是看了一眼明蘅道:“王妃也是……深明大义。”
明蘅觉得他想说的其实是“大义灭亲”。自然他也不是真的在夸她大义。
沈宗芳在一旁想说什么,明蘅却牵起了春枝的手,看着许远山道:“哪有什么大义,我只是给她们一个机会说几句实话罢了。”
“有些实话说出来容易,落到地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