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纪洞若观火,听闻此番暗示,也未见恼怒,只是淡然掏出哑女告示,轻轻展开,缓缓道:“永安七首是何寓意,县令心中自知,那我奉谁之命,前来查你,自然也一清二楚。既如此,何须拐弯抹角?”
她微微一笑,话含冷意,问道:“现在,我可以过问公事了吗?”
郭绪脑中思绪百转,原想这位代姑娘,与东宫那位关系只是表面浅薄,才心存试探,不愿言之有物。未成想眼前女子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倒有几分胆量,有些意外,终于肯正色几分,松口顺着她话,泄露些消息道:
“可是与哑女求文庙传闻有关?此事已经求证明白,不过是赵维安胡乱编造的噱头罢。哑女也是与赵维安合谋作乱之人,只待押人归案,便可了结。”
至于是何噱头,又是如何合谋,他不愿详说,只拱手告罪道:“今日对姑娘造成不便,多有得罪。赵维安教唆众人聚众闹事,引起大乱,为稳安邦,这才大肆搜捕。现下已收回成命,定不会再叨扰无辜人家。”
代纪听罢,又问:“你既然查明是赵维安教唆学子闹事,为何还要看押他们?不若解释清明,将其放行?”
郭绪抚须正色道:“无辜人家,衙内再筛查一行后,自会遣放。但子松学院内的学子散播谣言,应当好好惩戒一番,防止这些人不知青红皂白,跑到别的州县大肆传扬。”
他适时为自己叫屈,皱起一张满是沟壑的脸,感慨道:“姑娘也听闻众多流言蜚语,多年为官,鞠躬尽瘁,一朝清誉被毁,我总要为自己正名。”
代纪冷眼瞧着他老泪纵横,眉峰一挑,讥讽出声:“你在赵观手下做事时,也算得上鞠躬尽瘁。”
听到自己那被流放岭南的上司名字,郭绪心中一凛。
自己曾在赵观手下做事,难免会被波及。
他感叹一声,想要四两拨千斤地将这脏水隔绝掉,可对面少女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扬手堵住他的话音,“有关县令的谣言那么多,其中当属卖官鬻爵最重,县令既要为自己正名,便要推翻谣言。看来,县令已有对策?”
他对代纪的直言直语已经不满许久,尚且隐忍。眼下听到“对策”,而不是“证据”二字,其中隐晦含义直戳他的脊梁骨,连带着这次谈话也变了些味道,仿佛自己是那犯人一般受尽质询,更为不满。饶是在官场摸打滚爬多年,也遮掩不及,不免脸色一变。
文师察觉不妙,连忙插进来帮腔道:“黄昏已至,这到了请神巡礼时辰。县令须得随祭礼游街,若姑娘还想过问公事,不如下榻至县令寒舍,等待祭礼结束,再行探讨?”
不料,这代姑娘听闻此话,姿态更为倨傲,冷笑道:“不必了,我看县令遮遮掩掩、虚与委蛇之态,并不想跟我探讨。”
文师当下尴尬不已,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干笑两声道:“怎会如此呢,姑娘莫不是会错意了?”
代纪不愿再跟这两人口舌争锋,也看够了他们的虚伪嘴脸。几番问话都模棱两可,笼统而过,不肯让她知悉细节,且话里话外,也对她饱含着隐隐的不屑藐视。为人处世与其相貌可谓是大相径庭。
她向来不会强人所难,当下起身道:“县令且去忙罢。只怪我一是女子,二为白身,三无东宫信物傍身,不该多问。”
文师连忙逢迎夸赞,“姑娘天人之姿,非池中物,该当过问该当过问。”
郭绪此下也稳住了神色,拱手致歉,忙开口为自己辩解道:“代姑娘,并非下官遮掩回话,而是有些事未下定论。俗话说三寸舌为诛命剑,一张口是葬身坑。如今我身陷水深火热之中,更应当谨言慎行,莫要再惹口舌之祸。”
他恭敬邀请道:“文师所言有理,若姑娘想要深谈此案,不如移步寒舍,且等下官游街结束,定会知无不言。”
“不必了。”话音刚落,代纪便施施然起身,自上而下睨着他,冷淡道:“有什么话,等明日跟殿下说去吧。”
郭绪盯着她冷淡的神色,极为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缕不悦跟排斥,识趣地低下头,不再多言,叉手行礼恭迎她离去。等到那青衣女子大步流星地从他面前掠过,上了楼房,他这才抬起头来,盯着二楼那扇刚掩上的门,脸上谦卑之态尽褪,目光冷厉。
他沉声问身旁的文师道:“罗鸿那边如何?”
文师迟疑回话:“应当还在牢狱内……”
“让他速办,且吩咐下去,开放城门,明日迎接太子。”
文师心中惊疑不定,问道:“开放城门,那赵维安就会逃出城外……不抓此人了吗?”
郭绪低头瞥他一眼,冷冷哼笑一声:“若他真会逃出城外,反而是给我省事了。”他语气笃定,“他不会逃的。且先不管他,先按我吩咐办事,无辜之人释放,开放城门,该做的都做了,莫要在明日坏事。”
他说着,目光又不免投向二楼。
想起那青衣女子的连连诘问,咄咄质询,三言两语中尽显威势,实在不像一个深养在闺阁之中、未经权势侵染之人,心下顿生疑惑,对此女更生戒备。
不知这人何时入的临州地界,又探听到多少消息。他沉思片刻,眼角微眯,脸部皱纹不受控制地微抽几下,严肃吩咐道:“另派一队衙兵,给我盯好了她。”
这厢吩咐完毕,郭绪才抬步离去。
外面夕阳正好,金光铺地,仿若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