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没有立刻回应,目光依旧落在李宁波那张灰败、紧闭双眼的脸上,嘴角那抹干涸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李安然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波澜,清晰地穿透话筒:“知道了,按既定计划,阿尔法通道停止吸纳。所有影子账户,进入静默状态,让市场……自己燃烧。”
“是!”阿列克谢干脆答应。
李安然挂断了电话,堂屋里只剩下孙慧清压抑的啜泣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他依旧跪在地上,腰背挺直如松。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越过病榻上气息奄奄的叔叔,越过悲痛欲绝的婶婶,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穿透了遥远的距离,投向了那片正在被金融风暴点燃、熊熊燃烧的北方虚空。
门突然被人推开,屋里的人都转头看去,却见黄薇静静站在门口。
孙慧清抹去止不住的泪水,挣扎着要起来,黄薇紧走几步,伸手扶住了她,视线却停留在李宁波煞白里透着一丝红晕的脸。“叔叔……这是怎么了?”
孙慧清还没有反应,旁边钱教授接住了话头,“没大事,郁结在心里的一股气吐出来,只要静养一些日子就好了。”
黄薇伸手抚摸着孙慧清的手背,视线从自家男人身上一掠而过,最后落在李宁波的脸上。“叔……我们要连夜赶往马岛,安然……安然不适合在这里多停留,有话我们回到家里慢慢说。”
“我们?”孙慧清惊讶抬头,床上的李宁波的眼帘也微微睁开。
汉城江南区现代集团总部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曾经繁华璀璨的汉江夜景,此刻在郑周远眼中,却如同浸泡在冰冷的、绝望的墨汁里。
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工作小组刚刚送达的初步援助意向书。厚厚的一叠,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每一个单词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全面紧缩财政,大幅削减开支,取消外资持股限制,强制拆分重组,去掉累赘,保留精华。包括现代集团核心的造船、重工、汽车业务,必须接受ImF监管团队进驻……
这是一份彻头彻尾的卖身契,一旦签署,现代集团将不再是那个他一手缔造的、代表韩国工业脊梁的帝国,而将成为国际资本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另一份文件,则显得薄了许多,是釜山港核心工业区及附属码头设施详细的资产评估报告,以及现代重工下属三家拥有独门绝技的特种精密机械厂的转让意向书,它们才是代表着现代集团最精华的骨血。
这些是他准备在万不得已时,用来说服某些贪婪的秃鹫,换取一丝喘息之机的祭品。
郑周远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釜山港那片土地的图纸上。
图纸描绘得极其精细,港口吊臂林立,码头泊位清晰,旁边标注着天文数字般的评估价值。
这是他早年倾注无数心血拿下的战略要地,是现代重工走向世界的跳板,凝聚着无数现代工人的汗水与梦想。而现在,它即将被标上价码,像一块肥肉一样抛出去。
“父亲……”大门被人粗鲁推开,郑梦撞进来,踉跄之下差一点摔在地上。
他全然不顾父亲那张几欲杀人的眼神,扬着手里的电话,带着绝处逢生的哭腔大笑着,“父亲……福克斯投资的艾丽卡来汉城了,她……她同意与我们见面……”
“福克斯投资?”郑周远的眼神一亮,随即就黯淡了几分。他还记得七年前那个说话和气却滑不溜秋,让华尔街奉为圭臬的年轻人,至今还记得他眼里淡淡的轻视。
“父亲……”郑梦压根没有读懂父亲的犹豫,而是举着电话使劲摇晃,“艾丽卡女士同意与我们见面,说如果条件合适,愿意提供过桥资金。”
塔那那利佛的午后,阳光炽烈,空气里蒸腾着热带植物浓郁的气息。
李家宅露台巨大的遮阳伞下,胡明慧穿着一身宽松柔软的棉麻长裙,腹部已有了明显的圆润弧度。
李安然站在露台边缘,背对着她,手里握着卫星电话,刚刚结束了与王伟杰关于新加坡离岸市场承接泰铢抛盘节奏调整的通话。
胡明慧看着他冷硬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安然,釜山港……还有那几家厂子,对我们真的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