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把金箔筛子,将沙尘暴肆虐后的天空滤出几分澄明。
在消毒水与晨露交织的气味中睁开眼,丁香从几日的昏睡之中彻底转醒过来。
监护仪的绿光仍在她眼皮上跳动,恍若好几年秋收时飘落在李家村打谷场的萤火虫。
"香儿?
这个沙哑的呼唤像把生锈的钥匙,猝然拧开她记忆的闸门。
丁香本来望着窗外湛蓝天空的瞳孔忽的一震,她扭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她忽而眨了眨眼睛,又倏然闭上,最后拿手背赶紧揉了揉。
然后揉了又揉。
最终目光在住院部二楼妇科病房里,凝结成圈。
庞卫农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
灰扑扑的涤卡上衣领口磨得亮,眉骨处还粘着昨夜沾上的枯杨絮,头上的黑,与灰色的尘土交相呼应。
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像是戈壁滩上走了三天的旅人突然望见绿洲。
"卫农?卫农?你……你咋来了?
丁香想撑起身子,却觉浑身骨架像被碾过般生疼。
庞卫农的棉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响动,他几乎是扑到病床前,缠着纱布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敢触碰她插满管子的手臂。
"你那天的电话打到兵团里,把我吓疯了!我晓得你的性子,你绝不会说那样的话!你有事儿瞒着我!我去了兵团找燕京的电话黄页,我给你大队打电话,又给你学校打电话,你的室友说楚乔带你走了,我又找她在的协和……
他喉结剧烈滚动,仿佛要一口气把自己这几天的努力全都说出来,好让面前的女子晓得自己的心意。
丁香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她忽而又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似乎也在替庞卫农说着近来的不易。
“你看你看!”
似乎是晓得她在怪自己不请自来,庞卫农忙去挎包里翻了翻,从内袋掏出个玻璃瓶,里头泡着几朵淡色的干花。
"这是去年开春,我在天山脚下采的野丁香。你看,是浅粉色的,跟燕京的紫兰丁香不同呢!
丁香的睫毛颤了颤,监护仪的波纹随之起伏。
她记得刚回燕京的时候写给庞卫农的信里提过:"等回了城,我要去颐和园看西堤的桃花,听说能美得晃瞎眼。但我最想看的,其实还是天山、昆仑那边的丁香,它们在高山上能活下来,一定比燕京的丁香,开的更为璀璨夺目!
而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这个傻小子跋山涉水带来的,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野花。
原来自己跟他提起过的一句小小的渴望,就被他记在了心里。
哪怕……
哪怕这一次,自己行将就木,他也没有忘记将这千里之遥的花瓣带来燕京!